关爱独居老人,一个老龄化社区的“头等大事”

发布人:蓝智慧 发布日期:2023-10-30 人气:0

居民楼内,黄色扶手方便老人上下楼。新京报记者 罗艳 摄

在安华里社区街心花园的老人们。新京报记者 罗艳 摄

10月11日,陈志坤(穿红色马甲者)陪伴独居老人到安贞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打流感疫苗。

新京报记者 罗艳 摄

东临安定门外大街、西接安华路、南连外馆斜街、北靠北三环东路和中路,在平面地图上呈现出“7”字形,这是北京市朝阳区安华里社区的轮廓。

在这块0.2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坐落着24栋以朱红色为主色调、层高多为6层的居民楼,90%以上的楼栋为上世纪80年代的各单位集体自建房,少部分至今仍由产权单位自管。

2415户居民在此生活,总人口5100余人中,60岁及以上人口1520余人。根据国家统计局的界定,一般把60岁及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比达到10%,或65岁及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比重达到7%,作为一个国家或地区进入老龄化社会(或老年型人口)的标准。而60岁及以上人口占比为29.85%的安华里社区,已超额步入了“老龄化”的范畴。

10月的北京秋高气爽,早上8点以后,随着气温升高,外出的老人多了起来,或聊天、或养神或晨练。87岁的丁振业(化名)总会按时坐在一处公共活动区域的角落,有人来了他就搭搭话,直到中午11点回家吃饭。午休和晚餐后,没有特殊情况,他也都会出门,“一个人在家里闷。”

丁振业独自生活了几十年,社区里像他一样独自居住的老年人还有87名。这意味着,整个安贞街道的240名独居老人中,安华里社区占比重超过了三分之一。新京报记者在走访中了解到,不愿同子女共同生活、害怕添麻烦、尚且能自理,是老人们独居的主要原因。

安贞街道办民生办副主任郑天刚表示,该街道具有人口密集化、居民老龄化、小区老旧化的特点,养老需求多,治理难度较大。因此,以人为本的理念、周到细致的服务、增多扩大的资源,是街道养老工作的重点。

对社区来说,如何关爱好老年人,亦成为“头等大事”。安华里社区居委会民生主管主任梁自春介绍,社区本着老有所依、老有所享、老有所养、老有所得、老有所为的“五有”理念,正在积极打造老年友好型社区建设。高龄老人、伤残老人、空巢老人、独居老人等是重点关注群体。

让空间更适老

走在安华里社区,几乎每栋楼的底楼墙上都装有黄色扶手。社区养老驿站站长陈志坤介绍,今年6月,驿站落实“黄扶手助行活动”,还将黄色扶手免费安进了有需求的老人家里,计划的100户名额只剩下十余户。

居住在安华里五区教师楼的独居老人刁秀梅(化名)今年70多岁,她的腿脚还算利索,每两三天会去附近超市采买。10月15日下午,她带回一袋橘子和一提卷纸,进家前先在楼下坐了坐。

她告诉记者,以前,这片区域一堆杂草,现在干净规整,有了书香亭,也有了椅子和晾衣杆。书香亭是安华里社区“书香小院”建设的一部分,在安华里五区15-16号楼前,新增的15个休闲座椅、118余平方米防滑砖,都为老年居民提供了室外活动及休憩的环境。

公共区域环境的适老化改造范围在不断扩大。根据安贞街道“助老”服务礼包(2023-2024年度)内容,城管办和民生办将在现有180余个无障碍设施基础上,落实《中华人民共和国无障碍环境建设法》,利用街区控规、公共空间改造等时机,对安华里社区4个点位进行无障碍设施坡道新建、坡道维修(面层)和栏杆更换等工作。另外,设计在北三环东侧路、安华路及外馆斜街铺装防滑砖,增设补充环境光照明,贯通无障碍人行通道等。

对77岁的独居老人任雪(化名)来说,真正的无障碍出行依然难以保障。她患有开角型青光眼,做了两次手术也收效甚微,一切景象在她眼里都是昏暗的。每天出门,她自备灯管和盲杖,社区里肆意穿行的车辆困扰着她。她认为,社区工作者可以在入口张贴提示语,让骑车者推车、让驾车者减速。

老人如遇险,社区有应急

2005年,王淑芳的丈夫因病去世。“儿子给我看好了养老山庄,也有其他独居老人发出一起住的邀请,但我哪儿都不想去,就在家里最踏实。”如今78岁的王淑芳再三表示,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都先找社区,自己的养老生活离不开安华里。

因患老年性骨关节炎,王淑芳的腿脚愈发不便,“人老了,脚底没根了。”她自称是个关不住的人,但随着腿部力量的日渐消逝,即便住在一楼,她每周也只逢重要事,才推着借力自行车出一两次门。

三个多月前,想去倒水的她突然腿一软、摔在客厅鞋架旁。她估摸着兴许是血压升高所致,跪不起来,打滚也起不来,好在有手机不离身的习惯,她拨通了社区的电话。几分钟后,三名社区工作人员赶到,王淑芳被扶起来,她缓了缓,鉴于无大碍,没有去医院。此后几天,社区工作人员常来问候情况。

拿药、叫救护车、提菜,这些生活中的必需环节,总会出现社区工作人员、邻居和物业人员的身影。

独居老人徐丽(化名)今年85岁,每次到医院看病或者拿药,都选择使用社区养老驿站提供的陪诊服务。陈志坤说,基本每天都有待处理的陪诊预约(收费40元/小时),志愿者们常常做些举手之劳的事情,比如帮老人网上挂号,又如将老人送回家后修修有问题的灯具和水龙头等。

为应对社区老年人遭遇的紧急情况,安华里社区通过主动发现、被动联系、互动协助三个方式,建立了社区居干、社区物业、社区民警、居民带头人的应急沟通机制。

10月中旬的一个傍晚,一居民家楼上漏水,去敲门得不到回应。念及楼上住户是名65岁的残障独居男性,该居民立刻将情况报告社区。社区工作人员通过派出所,联系上了独居男性的外甥女。门开后,大家发现老人已摔倒在家中,经医生诊断,此次意外由突发脑溢血导致。

“我们对独居老人非常关注。”梁自春记得,有天夜里9点多钟,一位独居老人在家晕倒,情急之下,社区民警破窗而入,将老人及时送去了医院。

对于重点老人,安贞街道办民生办建立了双联系人制度,即除了各社区工作人员,卫生服务中心、服务站的家庭医生们也加入其中,为零监护或弱监护的老人们提供帮助。安华里社区卫生服务站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家庭医生上门服务涵盖量血压、听心肺等内容,“我们可以处理基本病情,危及生命安全的紧急情况仍需拨打120。”

安贞街道办曾发起一次面向安华里及安外社区老年人的随机调研,405份有效问卷结果显示,社区能为老人提供定期体检和健康讲座等,但也有专业养老服务机构作为上门医疗服务补充的需要。

想要跟上时代

“走了啊,下周见。”10月16日上午11点半,一些老人从安华里社区居委会的办公楼里走出,参加DV班的他们下课了。DV班是安华里社区DV协会面向老年人开设的免费培训班之一,志愿者老师教大家使用剪辑软件制作短视频。81岁的朱兰叶作为DV协会会长,每节课后,她都会把教室——居委会公用会议室的卫生打扫干净再走。

2011年,朱兰叶的丈夫因癌症病逝。老两口相濡以沫几十年,她趴在床上哭,夜里不敢早睡、经常开灯睡觉,“那时候就怕天黑,但我不能依赖儿子,要自己渡过难关。”为了让朱兰叶走出悲伤,儿子提出让她去学习电脑,起初,小学没毕业的朱兰叶一口回绝了,在她看来,自己文化水平低、岁数大,铁定学不会。后经儿子和儿媳多番劝说,她决定跟着儿子前往团结湖街道和柳荫街社区的电脑培训班试试看。

那时候,前往培训班的路程和上课时间都比较长,朱兰叶寻思着,既然班里的学生大多是老年人,既缓解寂寞、又学习技术,“要是自己居住的地方能有这样一个培训班,那该多好啊。”她找到社区工作人员阐述开设电脑培训班的想法,居委会认可并积极协调与推进。

2014年2月21日,首届DV班开课了。一年后,授课丁老师反映,电脑功能不太够,可这么贵的东西,谁有钱来买呢?经人推荐,她听说恩派公益组织对社区组织队伍能支援些经费。她两次找到恩派安贞负责人胡老师介绍DV协会,成功签署了为期一年的项目书,协会方向也从学习性转变为服务性,宣传社区正能量。2016年,DV协会成为朝阳区和北京市获奖项目代表,朱兰叶和副会长高梦月去珠海领了奖。领导对她说,项目不错,要复制和扩大、做深入发展,这打动并鼓励了朱兰叶,她对儿子拍摄微电影的提议不再畏惧。于是,2017年1月,微电影班在安华里落地,第一批学生主体为DV班成员,安贞街道办招收了第二批。

在微电影班,老人们自编自导自演自拍,教表演的孙老师是朱兰叶儿子找来的志愿者。第一部作品是时长8分45秒的《诈骗》,展现了老人被微信诈骗并反诈的故事。随着居民微信群的传播,微电影和DV协会由此受到更多人的关注,不少媒体也前来采访报道。

2015年初夏,朱兰叶还牵头成立了手机班,“老师是街道办找来的,讲得特别好。”手机班第一次招生时,报名人数就超过了计划的20个招生名额,课堂里的学生最多能达到60余人,座位不够坐,有的人就靠在墙上做笔记。越来越多的老人掌握了微信、网购、导航等的使用方法。

“他们会觉得跟不上时代,想多学一学。”梁自春记得,曾有位老人冒着大雨找到物业,说家里没电、自己又不会用APP充值,“1+5安居物业服务体系”的值守人员替老人解决了燃眉之急。上述调研问卷亦显示,服务的信息化和数字化操作,是社区老人养老需求的首位关键词。

近期,安华里社区落地“互联网+养老”服务,老人通过“贞心365”APP上开设的养老服务超市,可线上预约和查询,购买陪同就医、家庭保洁、保姆月嫂、上门维修等助老服务。在安贞街道办民生办工作人员高文茹看来,智慧养老产品日新月异,但老年人观念依然传统,对新科技和新技术的接受速度较慢,针对不同老人需求,应适应差异化的习惯,通过社会和家庭逐步带动智慧养老覆盖面。

难以忽视的孤独

红娘,是朱兰叶更为“出圈”的身份。2015年,她和另外两名老党员产生了为单身人士提供交友渠道的想法,当年12月4日,安华里社区红娘小组诞生了。至今,小组成员已增加到10人。8年来,已有下至20岁、上至85岁的近320名男性和逾630名女性在红娘小组进行过登记,30多对伴侣修成正果。

在册人员来自不同街道不同社区,其中,60岁及以上老人50多人,朱兰叶坦言,老年人找伴的主要原因是孤独,想有个人互相照应。

佟华(化名)的妻子去世后,孤独也成了他独居生活的底色。他今年81岁,于1986年搬进安华里,仍能清晰回忆起昔日和邻里走门串户的场景,“好多人离开了,现在谁都不认识谁,孩子不吵了,野猫也不叫了。”妻子还在世时,二人都热衷游玩,足迹遍布国内外多个地方。随着腰间盘突出压迫腿神经,住在五楼的佟华把出门次数减少到一周两次,他拉着“爬楼车”,每上一层楼都需要歇歇。

因为眼睛也不太好,佟华每天就用电视看看新闻联播,再听听音乐频道。他喜欢民族风和古典风,不太能接受现代流行歌曲,但前几天播放的《当你老了》,让他品味许久。

“忆昨天,曾经浪漫;看今朝,依然美好;憧憬明天,夕阳更好。”每天早上六七点钟,远在东北的堂妹会通过微信发来不同的早安问候语,这些让佟华感觉亲切。“我也会回复,其实就是老年人互相知晓一下情况。”

王淑芳和她的老友们亦有同样的“暗语”,她每天和十个左右的同学朋友互发早安问候,偶尔忘记时,对方会来问为什么断了消息,“其他的我们也很少交流了,算是没有约定过的默契,目的就是让大家知道今天我还幸福地活着。”

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她也去参加一些社区活动,开居民代表会、看电影、做手工……她直言,社区工作人员和儿子对自己都很关心,但年轻人和老年人打起交道来的确很难,“他们理解不了七八十岁人的想法。”想找人说话的时候,王淑芳会和旧相识们偶尔打电话,大家一聊起来就是一两个钟头,“从身体聊起,大家没完没了地抢话说,因为平时都不太好意思主动打扰。”

王淑芳自嘲,虽没什么文化,但特别想出一本书,写写老年人的“难”,一是怕孤独,二是没什么羡慕什么,“我就羡慕人家腿脚好的,我可爱爬山了。”

考虑到老人的孤独问题,安华里社区启动了“书香伴读”服务,邀请志愿者为有需要的老人念书读报。

佟华则在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伤感情绪,最近一个月,他用手机软件把上百张老照片翻拍成册,看着和学生们郊游的照片,他的心情会变得好一些。

老年工作更细致、更精准

在和独居老人们的交谈中,记者听到的高频语句还有“担心‘老’在家里没人知道”,丁振业患有心梗,他称自己唯一的心愿就是雇个住家保姆,夜间有了意外能被及时发现,无奈费用过高。上述调研问卷的填空题中,也有部分老人提出“想要价格更低的老年服务”。

于整个安贞街道而言,现有户籍老年人2.66万,占辖区总人口的46.69%,80岁以上高龄老人占比达13.75%。2014年,北京市朝阳区开始探索驿站式养老,在政府的政策支持下,5家养老驿站连续落户安贞街道,为老人提供助餐、助洁、助医、康复护理、心理慰藉等多方面的基本服务,成为一刻钟便民生活圈的重要组成部分。

每天上午10点一过,街道里的11个老年餐助餐点会提前忙碌起来,陈志坤所在的养老驿站大厅为老人们提供了堂食的位置,不到中午12点,售卖的餐食便所剩无几。驿站志愿者每天会为预订老人送餐上门,独居老人张瑛(化名)常常订购驿站十几元的老年餐,因年过九十,享有免配送费的优惠。“我不想出门买菜,你给我推荐的老年餐挺好,我都吃得饱饱的。”她在电话里告诉高文茹。

安贞街道办和安华里社区的民生工作人员均表示,这些年来,老年工作正朝着更细致、更精准的方向发展。安华里社区居委会现有18名工作人员,其中16人承担着社区居干的角色,负责包楼工作,工作量最大的居干一人需管理服务308户居民。“碰上经济普查、人口普查、重大活动时,人手方面会更紧缺。”

作为北京三环内的老城区,紧缺的还有养老用地和房舍。郑天刚说,安贞街道现有2个老年照料中心,面积共2200余平方米,床位96张,“只能说基本满足需求。”高文茹提到,老旧社区能容下日益增多的车辆已属不易,比较难再有条件去新建更大的服务场域和更多的活动设施。

民政部最新发布的《2022年民政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截至2022年底,全国60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28004万人,占总人口的19.8%。另据国家统计局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独自居住的数量约为3729万人,即独居老人户占老年人家庭户的21.3%。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社会发展研究部研究室主任冯文猛在接受中新网专访时谈及,2015年的相关调查已经显示,当时空巢老人(老年夫妇户)和独居老人在老年人口的比例已超过50%;近些年,老人处在独居状态的数量进一步增长。

10月10日下午,记者和高文茹经过安华里社区街心花园,74岁的独居老人李奶奶望着高文茹说:“我认识你,你是街道办的。”她向我们讲述了被骗子以上门清洁的名义骗钱的经历,高文茹即刻向她介绍养老驿站明码标价的助老清洁服务,李奶奶把手机递给她,“你帮我把电话号码输进去,你们办事,我放心。”